
自我是一個現象,並非真實之物
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
問:您說自我是一個現象,並非真實之物。類似地,也應該要明白空性之類,我對此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想知道這是否全部是一個信念?或者我們怎麽知道,什麽是信念,什麽是真實?兩者如何區分?
答: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目前而言,很困難,這就是爲何三摩地、觀(毗婆舍那),尤其是觀的最後階段,很有用。意思是,這是唯一的方式,在那之前,你唯一的工具就是信念,即使你相信這是真的,那也只是你的信念。這就是我在一開始時所說的,大家知道,在學術界,如牛津、倫敦大學、他們是從客觀研究的角度來思考,那不存在,全都是信念。
即使無政府主義者也有信念,誰都一樣,人人都有其信念,即使是反對相信任何事的人,也有一種強烈的盲目信念。然而藉由瞭解勝義菩提心,會有一種技巧,甩掉這所有的理性論證,會有這些工具——你會使用特定工具來推翻論證,瓦解你爲何相信以及爲何不相信的理由。你在智識上運用這些工具,然後進行禪修,我是非常粗略地使用「禪修」一詞。
「若實無實法,悉不住心前」,寂天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法座上消失的,他是在說——基本上是說:沒什麽可禪修的,一旦禪修,就是在犯錯,但目前那個陳述有點過于沈重。「無修之修」。還有蔣貢康楚仁波切,他是另一位西藏大師,他說:「無可禪修」,對,沒什麽要觀修的,然而你卻必須習慣於此。
有許多許多可引用的教言,「學習渴望無法渴望之事物」,學習渴求無法渴求的事物,爲何需要這麽做呢?因爲你在受苦,你一直都在,因爲渴求某些事物而受苦,所以我們需要學習如何不渴求那些,而這是有技巧的。
順便一提,這些不僅是很沈悶的消遣,不像那種心靈的、哲學的、智力上的消遣,不是那些你只需在喝杯濃咖啡、抽根煙或雪茄時,讀上一兩頁,然後去和戴貝雷帽的什麽人高談闊論一番,在某些沈重難解的雜志上,發表些文章——不是那樣的,這正是印度傳統美妙之處,尤其是佛法,有一個對這些進行探究的系統性體系,討論這些很好。
我應該要告訴各位:雖然有這些不可求取、不能渴求、空性等等的這一切,然而在佛教中,尤其是密宗中,我們卻不否認任何東西。花、香、儀式,大禮拜……這些我們都不拒絕,我們歡迎一切,我們接受一切,一切!一切都能帶來利益,一切都可以帶來利益,但一切也都可以是個障礙。
這條法道已被測試過,已經被走過,而且是由這世上最偉大的人所行持,直至今日,所以這是活生生的傳統,這是活生生的智慧。而且我相信,我必須說:就在最近,我在緬甸,我非常感動——不是因爲鍍金的佛塔,當然也包括那個,我是指平靜之類的,也會讓人感動,但主要是因爲僧人而感動。
在藏人中,也有很多做如此想的修行人,他們可能外表看起來不像妳刻板印象中的瑜珈士,比如仍然在世的夏紮仁波切(注:仁波切2015年示現圓寂),我想他現在有103歲了。
每次我們談到佛法的時候,首先,如果你想要探索佛法,可能他就不會見你,但凡任何關於靈修或佛法方面的問題,談話時間就不會長,基本上你會被扔出去。但若問一些有關布希政府、(印度前總理)辛格在幹些什麽,這些政治、經濟問題,那麽即使他已這把年紀,你也可以在那裏坐上一整個下午,而且他熱愛談論這些。
但此人遠遠超越一個無聊至死、想要聊世界八卦的老人,因爲,他非常特別。我會告訴各位,我有經驗,因爲他是我的老師之一,他是非常直率的人,他非常直截了當,真得很率直,作爲一個直截了當的人,做到極限就是他了。因此他也得罪了很多人,因爲他過於尖銳,所以有人就開玩笑,說他們要施展某種巫術,把他弄死之類的,而他公開說——當時我們約有20人在場吧,他說:「就爲了證明他們的巫術不起作用,我要活80年。」
這是大約25年前的事,我心想:「這有點過頭了」,這是因爲我是用人類的方式來親近我的上師,我不想要他犯錯,我不想要他丟臉,我不希望他...…,當然這是因爲我缺乏虔心。我當時想:說什麽別的都行,但這可有點過頭了,不是很多人能活(那麽久),您怎麽能(如此宣稱)。
我們在全世界教授無常的道理,這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而他卻在這裏,拍著桌子重複說這種話——就在我想「這太過分了」時,他好像讀到我的心思,甚至響亮、清楚地這麽說著。
當然就在三年前,我們慶祝了他的百歲誕辰,他依然到處遊走,而且他示現自己有個奇怪的習慣,就是每天早上他要坐車出行,然後他會去加德滿都的一個特定地點,那兒有個小店,只有那個小店有賣瓶裝可口可樂,而他必須每天喝一瓶可樂,單單這就證明瞭,大家說可樂有害健康(不見得是真的)。
除此以外,他還有很多其它的奇怪事情,不管你供養他什麽,什麽東西都一樣,所有的東西,差不多每個星期,他會把一切東西全部燒掉,所有的東西,鞋子等等的一切東西(統統燒光)。
所以那位仁兄,就算你沒有得到他的接見……但最近人們似乎有個計謀,最近我才從尼泊爾過來,就在此教學之前,我人在尼泊爾,很多人告訴我:「如果需要見他,就必須到靠近某條路的地方」,因爲他每天早上,有買可樂的行程,所以你在那兒可以窺見到坐在(汽車)前座的他。他還活著,依然充滿生氣。他仍然在討論奧巴馬之類的話題,有他這樣的人存在於這世界上,極爲重要。
因爲這證明瞭,如同我經常引用的根敦群培之語,「我們過於相信那些可信的事物」「我們也過於不相信那些不可信的事物」,這對我具有重大意義。而且他不斷抽掉我們腳下的地毯,讓我們不得安穩,這非常重要。
但當然這是痛苦的,因爲他只有在我感覺安穩時才這麽做,正當我開始習慣什麽的時候……我害怕自己,習慣於任何一種立足之處,但我們總是落入習慣於某種特定思維方式的陷阱中。而我相信,每當這時,他的腦袋裏就會醞釀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