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宗薩欽哲仁波切中國之行-浙江大學
很多時候我們是以”擁有什麼”而不是以”是什麼”來證實自身的存在。別人以我們擁有多大的車、多少錢、多大的房子,或有什麼新潮玩意,來評判和衡量我們。這其實是非常不幸的,因為人的價值將會變得非常物質化。所以生而為人,特別在目前這個時代,思索這個問題益發來得重要。
不幸的是,在亞洲很多地方,或許在中國也一樣,我們幾乎有意地遺忘古老的智慧。例如在印度,甘地相當受人尊崇。我相信你們大都知道甘地。如果要挑出一個完美人類的表率,應該是他。他主要為人熟知的是他的非暴力的理念與哲學。不過,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清楚他這個非暴力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他事實上是從梭羅和托爾斯泰,一個美國人和一個俄國人那裡得來的。你們知道這兩個人又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想法的呢?他們是從印度得到的。只有當外國人開始關注我們的古老價值觀和智慧時,我們才突然稍許留意它們。
人性的價值,如何做人,從來都是非常重要的。這是許多如佛教這樣的東方智慧的中心主題。有時候我們會把這些古老的智慧當作是迷信和過時的思想,而忽視它們。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為什麼呢?因為諸如佛教這樣偉大的智慧很不幸常常是以看起來富含宗教色彩的儀式與象徵符號來呈現的。
舉例來說,佛教思想的核心與主旨之一是慈悲。結果我們就把慈悲當作是一件很慈善的、很宗教性的、很有益的行為,然後終止於此,不再深究。這是非常不幸的。慈悲幾乎總是被局限成出家眾才會做的事,從沒想過一個士兵可以修持慈悲,或者一個政客也可以參與慈悲。從沒想過那些大銀行的總裁們可以實踐慈悲。如果這些人,尤其是那些大企業的總裁們,可以有一丁點兒的慈悲,這個社會不僅可以和諧、和平、綠色生態,我個人認為他們的生意也會更成功。
當我們談到慈悲,我們幾乎總是聯想到一些很安詳的畫面,好比觀音菩薩慈目微笑。當我在美國製作影片時,有人問我最喜歡的電影是哪一部,我說是《天生殺人狂》(Natural
Born Killers),我沒有在挑釁也不是盡在開玩笑。這部電影至今還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如果你看看這部片子就知道,它事實上蠻暴力的。可是你看,當你窩在廟裡久了,每天和一些相貌溫和的菩薩、僧人們混在一起,你就傾向於忘記自己的其他天性,暴力、憤怒和貪婪。對我而言,這部電影告訴我:雖然我從出生起這一輩子都身為佛教徒,我是受制約的,但我具備全部的潛能,可以象電影裡的角色一樣暴力。
新近出現的當代痛苦之一就是“自我疏離”,也因此我們忘記了對他人懷有慈悲。我們甚至連對自己都不慈悲,也不懂得欣賞自己的本質,所以我們必須擁有登喜路、路易•威登、古馳這些奢侈品來幫助我們欣賞自己。身為人類,我們永遠都有這種想要瞭解自己、體驗生命的渴望。我不知道這樣的現象有沒有在中國發生,可是在西方有很多青少年自殘割傷自己,割自己的腿、自己的手。當我問他們這麼做的理由時,他們回答只是想能感受自己。對我而言,這是很深刻的,因為這些孩子們沒有得到指導,不知道感受自己的正確方式。他們唯一的感受方式就是透過某種刺激,刺激以及對刺激的沉迷。
另一部我想和你們分享的電影是《越戰獵鹿人》(Deer Hunter)。我想羅伯特•德尼祿是該片的演員。我相信你們有些人看過這部片子。這部片子事實上讓我消沉了好幾天,有時候我只要一想到這部片子,就又會心情低迷一陣子。我對那幕俄羅斯輪盤賭的鏡頭的理解是,那個人基本上是想自殺,那種刺激或對刺激的沉溺是這麼的強而有力。我意識到我可以輕易地,非常輕易地染上這樣癮。當你撥動槍上的轉輪,對自己開槍,槍裡再次沒有子彈,你立刻感受到活著的力量。其實我們遺忘了古老的道途比如佛教教導我們,與其玩俄羅斯輪盤賭,事實上我們可以透過喝這杯茶,來體會生命的力量。
在我停止口若懸河並讓你們開始發問之前,我想再與大家分享一部電影。我本應說一些與佛法相關的內容,很抱歉我一直在談電影。你們看過《櫻桃的滋味》(Taste of
Cherry )這部電影嗎?這是部很美的電影,講述一個打算尋短見的人,想找一個人可以在他死後埋葬他。他想找一個人願意幫他挖個坑,讓這個想自殺的人到那個坑裡服毒自盡,然後那個幫手再于早上到墳場將他埋了。他就是要找這麼個人,可是沒人願意做。人們不是太忙,就是不懂他為何要這麼做。最後他終於找到一個願意幫他的人。這個人問那個要自殺的人,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然後這個願意幫忙的人說了一個故事:他原是一名軍人,因無法再忍受下去,他就在一棵櫻桃樹上上吊,可是樹幹斷了,他就沒死成。於是他就吃了一些櫻桃,櫻桃的滋味從來沒有這麼好吃過。雖然他以前吃過很多次櫻桃,可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品嘗到櫻桃的滋味。當然,我不會把電影的結局告訴你們,你們應該自己去看這部電影。
“禪修”這個名詞已經被濫用。我們應該把這個名詞改成“活著”。因為無論三分鐘、五分鐘,在禪修的那段時間裡,你在活著,你是有意識的活著的。目前,我們基本上是行屍走肉。當我們喝茶時,我們在想著別的事;當我們看著美麗的樹木時,我們注意不到綠茵美景。
活著很重要,可是赤裸裸的活著更重要。當你這麼做時,我想慈悲將生起。我一直在說慈悲是普世的,不是專屬於僧人和宗教人士的。這裡還有一部電影我想談談,請你們去看一部德國電影《竊聽風暴》(The Life of
Others)。對我而言,這是本世紀最棒的電影。當我看這部電影時我完全地融入劇情,而忘記要伸伸腿。我盤著腿在影院裡看完整部電影忘了換腿。當電影結束後,我因為腿太麻而久久站不起來。這部電影是關於我們通常認為間諜多可惡,可是有一個間諜多麼慈悲的故事。好了,我不再煩擾你們了,請問我問題。請問任何你們想知道的,我會盡力回答。
問:我從未研習過佛法,但有很多疑問。我住在新加坡,那裡的僧眾,不只是佛教的,還有天主教、基督教的神職人士過著奢華的生活。我常常看到他們擁有寶馬、賓士車,還有很多濫用金錢的醜聞。我覺得出家眾應該從物質生活中出離。我不知道仁波切如何看這些事情,他們為何會這樣。
答: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這是所有心靈傳統最大的挑戰,佛教也不例外。
說到底,我想這是個人自己的決定。但是我要告訴你,明瞭佛教和佛教徒的差別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佛教徒是人,只因為他們在修習佛法,並不表示他們一夜之間就會變好。這就像民主和民主黨員一樣。
讓我告訴你一些關於修道上的唯物。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主題。當你買鞋時,你至少可以知道這鞋是義大利產的還是假的。任何和靈修相關的事情都有很多不同的深度、建議、方式去感知它的真偽。這是非常個人化的,也因此讓靈性生活困難重重。一般而言,如果你問佛教的教主是誰,答案是釋迦牟尼佛。他是個乞丐,那是他過活的方式。他沒有寶馬汽車,只有一個乞討用的缽。可是如果你依於這種簡樸來評定一個修行者,如沒有寶馬車、不奢侈,那也可能非常誤導。有很多人看起來似乎很純淨、很簡單、非常出世等等,但他們自大(我執)、狂傲(我慢),非常自私。他們是沒用的,我不如和黑幫老大在一起。
那麼對此有何解決方案?事實上佛陀自己給了一個答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說,來看看,而不是,來加入。一個人必須先聽聞和思索、分析道途、分析老師,然後才追尋這條路。這是他的解決方案。對我們而言這並不容易,因為我們都很興奮,我們都想要走捷徑,於是我們就落入陷阱。我告訴你,在所有的市場中,心靈的市場永遠不會倒閉。事實上,當所有其他的經濟活動衰退時,心靈市場一路上揚,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覺得不安全。
問:首先我想感謝您的開示。我來自上海。我想要請問一個專業的問題:在《正見》這本書的前言裡,您寫到凡是相信四法印的人就是佛教徒,而凡是不相信的就不是。我想要請您解說這四法印間內在的邏輯。
答:嗯,這就等於讀整本書了。好吧!我就簡短的談一下。假設你是一個佛教徒,你的朋友問你何謂佛法,你相信的是什麼。你總不能說,哦,我們相信的是佛陀。這不行。這是違反佛陀主張的,因為他說“來看看”,不是“來加入”。或者你說,哦,我們佛教徒相信禪定,這也不對,因為印度教也禪修,現在很多五星級養生中心(spa)也有。所以佛教到底是什麼?就是這四個見地,你必須擁有全部,不能只有三個遺漏一個。一切造作、和合的事物皆無常(諸行無常),這是一個;源自無明的一切、所有情緒都是苦(諸漏皆苦);任何事物的外顯,如桌子、椅子,任何事物外表顯現的並不是它的本質(諸法無我);證悟是超越言詮的(涅槃寂靜)。就是這些。
問:我想要知道它們的內在邏輯,不是解釋。
答:好啊!如果你可以和我辯論,那會容易些。第一條,你接受這個邏輯嗎?
問:是的。
答:第二條呢?
問:也沒問題。
答:好,快了!現在第三條。
問:也沒問題。
答:那麼,第四條。
問:也沒問題。
答:那你的問題在哪裡?
問: 我的問題是:佛陀是位有大智慧的人,他不會只是隨意地舉出這四個條件,卻說它們之間沒有關聯,就說你們必須相信它們。它們之間一定有內在的邏輯。
答:哦!內在關係,我明白了。這是一個很學術性的問題,很好,非常好。作為一個完整論述中的這些論點,出自好幾本佛經。在大乘佛經中,比如《法華經》(White Lotus
Sutra),我相信中文版有,我稱它作《華嚴經》(Flower
Ornament Sutra)和《楞伽經》(Lankavatara Sutra)。在這些經典裡,你有時可以在一本經書中讀到所有這些論點,但在不同的地方,佛陀給過許多教導,,例如對於無常的開示就是其中一個最為重要的。
嗯,內在邏輯,現在我理解你的問題了。從方便溝通的角度說,當我們體驗一個經歷時,總是有兩個面向。並不是說有兩件事,而是作為一個討論的工具,每當我們體驗一些事情時,永遠都有兩個面向需要去檢視。舉例來說,你和我一起看著這個,我想你我都會同意這是一張桌子。可是如果一條桌腿在火堆裡被部分地燒毀了,這時你我會想到什麼?那時“桌子”將不會出現在我們的腦海裡。取而代之的,我們會認定它是柴火。所以每件事都有兩個面向:它所顯現的、以及它的實質。換言之,相對真理(世俗諦)與究竟真理(勝義諦)。它們既不是分離的也不是合一的,可是當我們談論時,卻不得不分開說,否則我們就沒辦法溝通了。所以在這四個真理當中,前兩個是相對真理,後兩個是究竟真理。這就是它們的內在邏輯。
問:我不同意這個說法。我可以挑戰嗎?
答:可以,可以,請說。
問:我是這麼理解的。四法印討論的只有一個真理,究竟真理。我們談論的要麼是唯心要麼是唯物,可是佛陀早已超越這兩者。一個人可能會以為這是桌子、車子、人,或整個磁場確實存在。佛陀說這些都是幻相。為什麼?因為它們是合和的。沒有一樣事物是獨立存在的,所以他說“諸法無我”,諸法就是一切現象,無我就是沒有一個主宰。所以這就否定了我們執著的那個外在的相,那些相都是沒有自我的,不存在的,所以不必要執著,這是第一層意義。然後,第二個談論的是現象由何而來,它談的是現象的本質。它們從哪裡來?因為有個功用,而這個功用也是個幻相,所以它談的是無常。在仁波切著作的中譯本裡,第二個法印僅指情緒,可是我覺得情緒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它實際上包含所有的精神活動,成、住、壞、空等等。所有的功用都是無常的,因而導致痛苦。
(翻譯人員理清問題)他認為這內部邏輯,第一個應該是無我(諸法無我),然後是無常(諸行無常),再是情緒(諸漏皆苦),第四個是涅槃(涅槃寂靜)。而且真正的本質是涅槃。可是因為我們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們有痛苦。他覺得這是真理,而且他想知道這樣的內在邏輯是否正確。
答:我清楚了。是的,這些順序一直在變。他意識到這點真的很好。我來舉幾個例子。我們在談順序,這四個法印的標準順序總是針對一般受眾的。對一般受眾而言,先來理解無常是比較容易的,因為它是可以論證的。然後稍微難一些的是情緒,然後再難一點的是空性。最後一個是最難的。你所說的沒有不對。事實上,在佛陀二轉法輪時,他是這麼教導的,先講無我、空性。就算在今天,當我們教授佛法時,也是要看受眾的。如果你在傳法時遇到一個不錯的聰明學生。這意味著什麼?這表示這個學生懂得如何問問題:這對我有何影響?我可以得到什麼?這是個聰明的人,因為一個好的生意人一定要先知道有利潤,他們才會做這樁生意,不然何必呢?!
這就是為何稱作大乘佛教(Mahayana),Maha是大的意思,更廣大的好奇心,更博大的態度,所以你先教導空性。當然,還有其他的法門。以大圓滿為例,對他們而言,無我就不是第一位的,當然也不是無常,當然也不是情緒,而是直接到涅槃。他們首先談的就是涅槃。所以順序是不一樣的。
所以四種不同的人來,他們可以改變順序。不只是四種,是幾十萬種不同的人。有的教法是為了需要把無我和涅槃放在一起的人。因此,《大藏經》(Tripitaka)有110冊,當然全是出於這個原因。
問:通常我們都談三法印。我是第一次從仁波切的書裡讀到四法印。我想知道原因。
答:很好的觀察。第四法印(涅槃寂靜)真的是必須的。有時第三個法印可以包含一切,一切皆空。再次的,三法印也有不同的形式。所以,有些佛經裡就沒有提到涅槃是超越極端的 (涅槃寂靜)。
問:諸漏皆苦呢?
答:是的,也有很多其他的佛經沒有提到諸漏皆苦,因為它包含在諸行無常裡。可是也有一些佛經只提到兩個法印。所以這就是所謂的擴展版或精簡版。這是一個很大的議題,一個很大也很重要的學術性議題。
有人或許會疑惑,為何要弄得這麼複雜。佛陀證悟之後,他說這個真理是無法傳授的,就算說了,也沒人要聽,他還不如留在森林裡。我大膽地猜測,這很象老子說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後來,因為兩位非常重要的功德主請求,佛陀才開始傳法。
大約一百年前,一位非常特別的西藏學者根敦群培,他太特殊了,以致正統的西藏人不接受他,而且將他關進監獄。他也是《欲經》(The Karma
Sutra)一書的作者。他曾說,佛陀的教導是這樣的:如果有人拿槍指著你,逼你說持槍的那個人是神,你會說“當然,你是神”。那個持槍的人隨後問“你說的是心裡話嗎?還是只是嘴上說說?”你當然不會說我只是嘴上說說,我根本不這麼想。你當然不會這麼說,這關乎你的性命。根敦群培說,佛陀所有的教導都是出於他的慈悲,因為那是其他人願意聽的內容與方式,而不是因為他想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因為當佛陀傳法時,有許多看似互相矛盾之處,就像精簡版和擴展版一樣,這是因為有不同類型的眾生。
舉例來說,有佛經說:“當我曾經是一隻鳥或一隻兔子時”,表示有自我的存在。然後在其他如《金剛經》之類的佛經裡,自我並不存在,佛陀也從未傳法。如果有人覺得佛陀很美,他就錯了。所以,這是一種方式。然後,在另一個時候他又說:心是明,心的本性是佛。這都是取決於不同的聽眾。如果弟子或聽眾是偏於斷見的,他會談涅槃是超越極端的。如果弟子是偏于常見的,他就會多講一些象無常或萬法皆空之類的教導。
西藏喇嘛、學者們傾向于把這四法印當作佛教的信條,因為這四法印幾乎涵蓋了一切。這相當重要,因為假如一位西藏喇嘛要一個弟子去廟裡出家、剃頭、拋棄世間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這四法印,佛教徒就必須相信房子、家庭和頭髮是邪惡的。而如果佛教相信有邪惡,整個佛教的體系就崩塌了。佛陀要求他的信徒剃頭,並不是因為他對頭髮過敏。
那麼為何要出離,因為世間、物質的世界是墮落的。是,沒錯,但這不是最好的答案。這不是你必須出離的主要原因。一個人應該修習出離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沒有什麼可出離的,現在我把每個人都搞糊塗了。
問:我是從上海來的。我聽說仁波切對《道德經》有興趣。為什麼?之間有什麼關係?當中國正在崛起時,《道德經》能不能幫到忙?它應該有什麼樣的地位?
答:我必須要坦承我並沒有讀多少《道德經》,只看了一點;還看過一點《莊子》。事實上我是很傲慢的。有人送我這些書,我決定放在洗手間裡看。這就是我有多傲慢。可是看了十頁以後,我就不敢在洗手間看了。哇!太深奧了。有時當我讀《論語》時,我感覺那是很常識性的。在佛法裡,常識是好的,但還不夠好,你需要智慧。然後我想,哦,可是老子、莊子這些人是有智慧的。就我一點皮毛的瞭解,我覺得它真的可以幫助中國社會。我相信其他的學者們可以幫你理解這一點。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如同其他的現代化國家,中國對“有用”有著一種癡迷。利潤、功能、實用性、有用,所有這些都很重要。可是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快樂,而這些東西實際上並無法帶給你究竟的快樂。我覺得通過閱讀莊子、老子和佛教思想,中國人將開始欣賞“無用”的價值,因為無用是多麼大的解脫。
問:仁波切來自不丹,大多數的中國人對不丹都不太瞭解。您可以介紹一下不丹的佛教嗎?第二,我也想瞭解仁波切的傳承。您可以給我們介紹一下您的傳承嗎?
答:首先,不丹是一個非常小的國家。當我去捷克時,海關人員花了45分鐘才找到不丹的位置。金剛乘佛教是當地的宗教,如果我們當它是宗教的話。部分因為不丹無足輕重的地位,它一直是個相當滿足和快樂的國家。現在不丹突然被當作天堂,新鮮空氣、山巒,變得有一點點重要,這對不丹可能是件危險的事。第四任國王是位相當好的君主。人們談論的“仁慈的獨裁者“,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基本上強迫人民接受民主,他希望人民擁有權力。所以他現在只是名義上的國王。在君主立憲體制下,國王僅僅是個象徵。
我的情況有一點複雜。複雜的原因是,說來很奇怪,嚴格來說我的前一世來自四川,而這一世是來自不丹。或許你們不瞭解這是怎麼回事。轉世對西藏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們根本不考慮這些差異。我對名字和方向有一些閱讀困難症。我記不住名字也常常把左右弄反。所以當我第一次以所謂轉世的身份去四川時,遇到很多前一世的弟子。我之所以說“所謂”是因為我還是不相信我是他的轉世。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而我對自己有些許瞭解,所以我不知道。我總是忘記那些人的名字。其中一位說“您怎麼會不記得呢?這個名字是您取的。”所以轉世制度在西藏社會裡扮演著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在十八世紀中葉或更早,西藏有很多派別問題。我想那有點象儒家和道家之間的派系之爭。在儒家當道時,“哎呀,道家有什麼用!”人們不再關注道家思想,而道家傳承就變得毫不重要。在西藏亦然,有很多不同的思想體系和智慧傳承,其中有很多因為派系問題而失傳。蔣揚•欽哲•旺波是不分教派運動的第一人。他真心地尊敬所有的傳承,並在不混合不同派別的前提下保存它們。如果你問我是屬於哪個派別的,我願意這樣回答,我是一個努力追隨釋迦牟尼的行者。就是這樣。
問:我想請教一個有關智慧的問題。我覺得我們需要很多智慧來判斷,而不是只是加入。這樣的智慧由何而來呢?我覺得這是件困難的事。
答:是的,這就是為何你要先去一個疑問的學校,藏語裡叫shedra。在這種佛教學校裡所有的學科基本都是辯論。你應該辯論,或許釋迦牟尼佛是錯的。這種切入方式是最好的,因為當疑惑成長,它就是智慧之初始。當智慧成長,逐漸成熟,越多的疑問越好。這樣你就會質疑你的疑問,而這就被稱作虔敬心。虔敬心是你必須要有的,否則你永遠無法成事。如果我想要小解,我可以跑到衛生間去,花好幾個小時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衛生間,不過與此同時我的膀胱在受罪。
問:所以依您之見,虔敬心並不等同於跟隨一位上師的這個形式。您是這個意思嗎?
答:是的,虔敬心並不是主要的形式,事實上懷疑才是主要的形式。如果你去一個寺廟,見到一位師父的第一天,他就要求你凡事都照他說的做,你就不要再回到那間寺廟去了。
問:我聽說一個人必須每月初一、十五吃素,否則就不是真正的佛教徒。
答:可能有這樣的指示,至於不這樣做的話就不是佛教徒,我倒不覺得。沒有佛經裡有這樣的記載。你可能會打破某些既有的規定,可是如果這樣就不是佛教徒的話,那麼所有的緬甸、斯里蘭卡和泰國人就都不是佛教徒了,因為他們一直吃肉。而如果他們不夠格成為佛教徒,我們就喪失了佛教裡最大的一塊,因為他們是龐大而古老的。事實上我才去過那裡,他們的佛法教導可以從人類學上被證明是由佛陀傳授的。
問:我來自上海。我感覺今天的開示比以前我聽過的課程提供給我更多有關佛教的知識。我對佛法一直很好奇、有興趣、有親切感。然而,我這一代人大多數是成長于無神論的文化中,因而一些如一位西藏活佛可以藏身于犛牛角中,或達摩一葦渡江這些神跡故事,成為了我們接受佛法的障礙。仁波切剛剛說佛陀傳法時是依據物件來傳的。我想有些這類的故事只是象徵性的,於是我覺得我的障礙已經清除了。可是在仁波切的書裡也提到那個犛牛角的故事。它真的發生了嗎?這對我很重要。如果他真的藏身於牛角,那我就傻了;如果這只是一個象徵,那我的障礙就排除了,我可以敞開心扉。我不是很確定,大師,能否請您幫我跨越我的障礙?
答:這是一個很好、很重要的問題。我們在討論的是相對性。舉例來說,如果你一整天都和你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玩得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時間就過得很快。可是如果你突然被關到牢裡去一個小時,那一個小時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很慢。所以你也創造了一個奇跡,因為一整天比一個小時還短。
在此我們需要瞭解的是:佛陀在教導沒有所謂最小、真實存在的最小,也沒有所謂真實存在的最大。就連物理學家也贊同這點。比如,這張桌子比那個大,所以那個比較小。可是那個不是最小的,因為那邊那個更小。這個真理,或對這個真理的了悟就是奇跡。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因為在幾乎所有佛經中,佛陀從來沒有因施展奇跡而被讚頌,非常非常少。就算在今天,我們的上師也常常警告我們,如果我們這些弟子有一點點的神通、有一點點的法力,那是一種障礙。所以米拉日巴對惹瓊巴所做的,是在教導大與小的非二元論。當我們需要對沒受過教育的文盲解說這些道理時,只有透過這樣的故事。
在中國文學作品中,我一直覺得《西遊記》是非二元論最了不起的教材之一。孫悟空永遠也沒有辦法翻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在印度通過故事來講述非二元論的傳統也是很不可思議的。在著名史詩《摩訶婆羅多》中,當阿周那必須殺死他的堂兄還有其它很多人,其中包括他的老師,那是最難的,但是他必須這樣做。這位老師是個盲人。這些全是有象徵含義的,它真正要說的是:老師無法教授你任何東西,但在相對的世界裡,一切都是老師所教授的。只有當你超越老師時,你才能了悟。不過,請你們不要殺死自己的老師。
問:我想要請教仁波切,您今天介紹了三部電影,我聽說您也導了一些電影。在佛教裡有許多關於相的開示。我認為,電影是不受時空限制的,而透過影片的反復播映有一些輪回的意味。我想聽聽仁波切對電影的看法。
(翻譯)你的問題是在問仁波切想透過電影表達什麼,還是透過電影這種媒介想分享什麼?
問:仁波切希望透過電影傳播佛法嗎?或您為何這麼喜愛電影?您想用電影作為工具嗎?
答: 不,不,絕對沒有,我不想這麼說。如果我的電影引發了一些對智慧、佛陀或佛教的興趣,我會當作是拍電影的紅利。我不想辯解說我的這些世俗的、愚蠢的活動都和佛教有關。但是,是的,當然每件事都可以當作宣揚佛教的媒介。只有三樣東西不可以當作佛教的媒介:傷害的心、貪婪和邪見。只要有好故事、只要有瘋到願意投資一些瘋狂想法的投資者,我自然樂意拍些電影。到目前為止,我對拍常規的動作片、愛情片、羅曼史、汽車追逐的電影沒有興趣。可是,誰知道呢,我也可能會。身為一個電影人,在座的賴聲川導演會同意我,尤其是製作晦澀的電影、晦澀的舞臺劇的人,我們的生活完全取決於觀眾的口味。我瞭解在疲憊工作了一天之後,你只想看一部簡單、刺激的電影。但偶爾,也請看一些晦澀難懂的故事。
在電影的世界裡,我學了幾件事。佛教思想和電影有些相似,我不是在談哲學的部分。市面上有很多劣質的電影,花了幾百萬,然後有人就會問,那些人為何要拍這些劣質的電影。因為我們看這些劣質的電影啊!這就是為什麼。例如,市面上有很多墮落、物質化的佛教老師,為什麼?因為人們喜歡他們,事實上人們被他們吸引。而市面上沒有多少好電影,因為沒有需求,所以沒有供給。
問:仁波切,你稍早提到懷疑是通達佛法最好的道路。可是在《金剛經》中提到不分別,我們不該執著於任何一個極端,應該遵行中道。可是如果你追求中道,這不也是一種執著嗎?
答:我想這就是活生生的導師變得重要的地方了。這就象一個好的導師可以建議你,你應該先讀哪本書。因為我們只是隨機選擇,有時我們會在時機尚未成熟前,先看到一些訊息,那會是頗a為擾人的,因為一旦你知道了某個訊息,要忘掉就很難了。這和用電腦不同,你可以把檔案刪掉。所以如果你只是學院派的學生,那沒關係;可是如果你是在追尋一條靈性的道路,你就需要一些指導。
譽寫編譯:西遊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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