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說的前世今生〉
羅曼史淵源
◎郭強生
　話說英文中Romance（羅曼史）這個字眼原本與文類毫無關聯，只是法語方言的意思（法文、西班牙文等都為拉丁語系庶出，Romanz有羅馬話之意）。到了十二世紀時以法語方言寫成的文學出現，為了與「正統」拉丁語文學做區隔，便出現了「羅曼史」一詞，將方言文學定位，但是逐漸地，這個名詞開始特指法國及盎格魯╱日耳曼英國宮廷中講法語的王公貴族喜愛的敘事文學。這些故事多圍繞著亞瑟王圓桌武士的傳奇冒險，而與西方文學傳統中史詩的冒險故事，如《伊里亞德》（Iliad）、《貝爾沃夫》（Beowulf）最大的不同是，這些方言故事中女性角色的重要性明顯提高了，也因此備受皇后、郡主、公主名媛們的歡迎。
　當然這些淑女們喜歡的女性故事也與《伊里亞德》中海倫的遭遇不同，不再出現私奔仇殺，令人熱血的木馬屠城，這些慘烈赤裸的情節。這時候的「羅曼史」講究的是「彬彬之愛」（Courtly Love），英勇的騎士對崇高的貴婦並無肉慾歹念，而是以效忠服從來表示對對方的愛慕，而這種騎士精神更因為偉大的愛情感召而發出光熱，讓男主角留下光榮的事蹟。這樣的理想化愛情自然沒有夫妻柴米油鹽，而當時國與國之間宮廷聯姻的政治手段普遍，實際的婚姻中所沒有的「愛情」，自然都在彼時「羅曼史」中完成了。
　到了近代，「羅曼史」雖然也以愛情為主題，但是明顯偏離了當初精神之愛的意念，開始加入許多性與偷情場面。尤其到了寫實主義興起後，這種不寫實的手法也漸為批評家所詬病，福樓拜更在其作品中抨擊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想像誤導人心，他筆下的包法利夫人便是他認為的「羅曼史」受害者。但是廣義來說，「羅曼史」一詞也仍為方言文學所沿用，譬如中國的《三國演義》以口語白話寫成，英文書名僅以Romance代稱「演義」中所指的俗文學特質。
　也有嚴肅的小說家如美國的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他的《紅字》（The Scarlet Letter）雖沒有騎士淑女的彬彬之愛，但是對男女關係的描寫依然保有與社會寫實相異的傳奇色彩。而他在自己《八角樓》（The House of Seven Gables）的序中便直言這是一部羅曼史。而在近幾年，由於女性主義的論點對文學創作產生莫大影響，許多女作家以重建「羅曼史」作為女性書寫被男性文學傳統壓制後的反撲，批評家亦有不少人指出「羅曼史」被不斷邊緣化，從宮廷主流到二流商品，也反映了女性地位在歷史中受排擠的命運，我們對「羅曼史」一詞有先入為主的不屑，多少都有著性別歧視的意味。　否則，像珍．奧斯汀、布朗蒂姐妹的作品應仍屬於羅曼史傳統，但在男性觀點許可下進入經典殿堂，「去羅曼史」的消毒工作變得不可少。無怪乎現在「羅曼史」這三個字與「正統」、「嚴肅」文學的距離已不止千里。